开在深圳的花
一
1996年,陈晓棠漂在北京。
跟所有“北漂”一样,她住地下室吃方便面;跟那些“北漂”不一样,16岁的她辗转于各个夜总会跳舞挣钱,却不知道自己的梦停靠在何方。
因为父母离异,陈晓棠很小就被送去沈阳艺术学校学习民族舞。13岁,她开始跟着沈阳市群众艺术团走穴演出。艺术团解散后,她独自漂到北京。没有父母在身旁,也没有任何人能对她的未来给出任何规划。1997年,她回到老家沈阳,在母亲身边无忧无虑过了大半年。可不跳舞就没有钱,以后怎么办?同学说去深圳吧,她想,去就去呗。
“妈,给我五千块钱吧。我要去深圳了。”陈晓棠近乎羞愧地向母亲开口,心里暗暗发誓:这是最后一次问母亲要钱。
一到深圳,她就和三个同学一起,挨个儿夜总会去打听:“请问您这儿要表演不?”从跑场到驻场,从每场三十五十的零散收入到一个月三千多块的驻场工资……陈晓棠不仅晚上驻场,白天也走穴,除了吃饭睡觉就是跳舞挣钱。而此时,她不过18岁。同龄的孩子抱怨父母的严厉,抱怨高考的残酷,却不知道这正是一个孤单女孩可望不可及的幸福。
2000年某天清晨醒来,陈晓棠问自己:就这么跳一辈子?漂了这么多年,她终于觉得疲倦:我还能干点儿什么?
一直以来都是自由职业者的陈晓棠决定自己当老板。她拿出自己几年来的几万块积蓄,在一栋小写字楼里开起一间美容院。谁知当老板比给人打工还惨。没有客人怎么办?又要交房租了怎么办?员工等着领工资怎么办?……不到四个月,陈晓棠就焦头烂额,恨不得赶紧关门。2000年秋,她对员工说:“大家都散了吧。”
二
以后的路怎么走?陈晓棠一片茫然。
她开始习惯抽烟、喝酒、泡吧、逛街。来深圳那么多年,白天的城市森林对她而言却是那么地陌生狰狞。偶尔置身于步履匆匆的人群之中,阳光刺眼得几乎让她流下泪来: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奋斗目标,自己呢?
“晓棠,你这样玩下去不行啊,找份工作去上班吧。”朋友如是说。
一语惊醒梦中人。2001年夏天,陈晓棠来到深圳市人才市场,先买份专门刊登招聘信息的报纸,一行一行比对:嗯,这个要求大学本科,不行;那家要会电脑,也不行……直到把报纸上涂满XX,她几乎灰了心,转身却看到一个窗口正在招聘前台接待员。这个要求总没那么高吧?陈晓棠没敢细看,花5块钱买了一份表格,填好直接递进窗口。窗口后的那位小姐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两眼。
第二天,这位小姐就给陈晓棠打电话:“来我们公司面试吧。”原来这位王小姐是老板的秘书。王小姐偷偷告诉她:“知道吗?你长得特像我一同学。”王小姐把陈晓棠的学历“刷刷刷”改成“某某大学工商管理专业”,笑着说:“放心去面试吧,我们公司前台没电脑。”就这样,陈晓棠开始了新生活——在励志办公家具公司做前台接待员。每个月薪水1400元。
前台连着家具展厅,后面才是办公区域。有一次,客人在展厅晃悠,陈晓棠主动上前介绍产品,居然谈成了好几万元的生意。老板说:“小姑娘愿不愿意去跑业务啊?”陈晓棠想也没想就答应下来。
刚转到业务部上班,部门经理就丢给她厚厚一叠资料:“打电话。”陈晓棠硬是老老实实“打电话”:“喂,请问是某某公司吗?我是励志办公家具公司。请问你们需要办公家具吗?不需要?哦打扰了。”“啪”地一声把电话挂了。接着拨下一个……经理火了:“你这样能谈成吗?去挨个儿跑啊。”陈晓棠赶紧背了一包资料,按着地址登门拜访,名片、资料往人家桌上一放,转身就走。经理又骂:“你还等着人家自己找上门来啊?”陈晓棠这才读懂了所谓“跑业务”。
第一笔价值14万的业务谈成的时候,公司一个女同事对她说:“我一个朋友打算做服装。要不要跟她一起干?”
三
穿一件地摊上淘来的T恤、一条几十块钱的七分裤,蹬一双旧波鞋,背一个半人高的大包,不施脂粉,满脸油浑身汗——陈晓棠就以这种模样开始了她的服装生意。在街上遇见一个朋友,朋友半开玩笑地说:“下次你再打扮成这样,我可只有假装不认识你啦。”
也许大多数美女都没有陈晓棠这股自毁形象的勇气。她们先天或是后天地被养在温室里,没有日晒,谢绝雨淋。可惜她们的美,也因此少了一份生气。
2002年,陈晓棠和同事的朋友合伙当起了服装老板。两个女孩找了一个熟人的公司挂靠。刚开始没钱,有单就做,先向对方收取30%—50%的定金,用这笔钱去买面料,然后找加工厂做成品。第一笔业务是给一个幼儿园的小朋友做小围裙。50块钱一条,总共500条。虽然只赚了五百块,两个女孩却乐得傻傻地笑。
她们的家就是办公室,每天回家累得要死,两个女孩还要一起研究第二天去哪儿跑单。有一天在街上看见一栋大厦在搞装修,她们立刻跑进去找保安:“大哥,请问这里要干什么呢?”保安说是酒店开业。酒店肯定需要制服啊。她们又马不停蹄地跑去找酒店的采购部经理。做服装的同行看不起这样的小单,她们却天天去跑,等客户一等就是两三个小时。客户说:“你们明天再来吧。”她们第二天又去,又等上两三个小时。
慢慢的,两个女孩从盲目地接单逐渐变成锁定酒店和娱乐场所的制服。一套制服能挣多少钱?一个小单又能挣多少钱?可就因为门槛低,利润薄,在深圳专门做制服的厂家居然寥寥无几。这样一来,只要她们做出的制服质量好,价格便宜,就很有希望在竞争中胜出。二来,陈晓棠跑场跳了那么多年舞,在娱乐场所也有一定资源。什么是资源?勤奋也是一种资源。两个女孩执着地跑单,硬是把挣到的钱又投在做单上,一单生意利润虽低,但每一分钱都“转”起来了,算下来利润居然十分可观。
也有跑单不成的时候。一家酒店要换制服,老板说;“陈小姐,你去找负责采购的李经理。只要你能做出跟你的竞争对手一样的版式,而且价格更便宜,这单就归你。”陈晓棠知道,自己的竞争对手跟采购部的李经理是老关系。可她还是要试一试。这儿有问题,好,我改。那儿不对,我也改……她一次又一次按照李经理的要求返工。
七月艳阳。陈晓棠背着装满了制服样版的大包,坐巴士再一次找上门去。李经理一脸厌烦:“你怎么又来了?我告诉你,人家再怎么差我也给人家做,绝不可能给你!”汗流浃背却一直赔着笑脸的陈晓棠忽然爆发:“你这人怎么这样?你一早明说不给我做,我认了!你自己出去感受感受,这么热的天气,我却把时间精力耗在你这儿!李经理,我还告诉你,你这单我陈晓棠不做了!”不顾在场众人的张口结舌,陈晓棠扭头就走。那一刻,她不是老板,只是一个22岁的真性情的东北姑娘。
这一年,两个女孩一共挣了八万块。陈晓棠拿着钱直接去按揭了一辆车。首付三成后,陈晓棠的口袋又空了,每个月还得还三千多的贷款。朋友调侃她:“别人是皮包公司,敢情你这是汽车公司啊?”陈晓棠笑。一年来,她每天背个大包提一大袋资料跑业务,下车还得走很远的路回家,这肩酸了换那肩,天天如此。她感觉自己的肩都要断了。
四
2003年,陈晓棠注册成立了依歌实业发展有限公司。
说是公司,其实只有她一个人。刚入行就赚了钱,陈晓棠首先想到成立公司,合伙的女孩却坚持挂靠其他公司。道不同不相与谋,两人分道扬镳。从此,回家的路灯只能照出陈晓棠孤零零的身影。但这同时也意味着,她更忙了。
陈晓棠最看重的就是“跑业务”。每天她脑子里转悠的全是今天要去谈这个客户,该怎么谈,明天要去谈那个客户,又该怎么谈。为了给初次见面的客户留下好印象,这个漂亮女孩总是不施脂粉,衣着也非常普通。可是往往这笔业务刚做完,还没结账,她又忙着去跑另外的单。自己欠加工厂的钱,到期立刻还;客户欠自己的钱,只要说一句:“陈小姐,你放心,我们肯定给。”大大咧咧的她就真信。欠个两万三万,她转眼就丢到脑后,继续去跑她的业务。
到年底一结算,自己吃喝不愁,还能养活车,正高兴呢。再仔细一看,账上客户拖欠的那三十万真金白银一分也没见着。朋友说:“你傻啊。做十个单,只要能把钱全收回来,比你做一百个单都强。”是啊,谁会做亏本生意?要是每笔账都精打细算的话,陈晓棠早就撂挑子不干了——这不白干吗?她却笑着说:“充实就好。”钱已经不再重要,重要的是陈晓棠已经知道,自己的梦停靠在何方。
2004年9月,兼职为陈晓棠设计制服的一个设计师说:“陈小姐,你一个人能跑多少业务啊?我认识一个公司的业务员,在杭州一年能跑200多万呢。”陈晓棠顿时眼前一亮,立刻给这个业务员打电话:“你为公司签三万元的单,公司利润至少一万元,你提成却只有两千块;跟我合作,我们利润五五分。怎样?”单刀直入,直奔主题。对方心动了。
独自打拼近两年后,陈晓棠的“汽车公司”终于迎来一次实质性的飞跃:坐镇深圳,和对方合作开发华南市场;同时招聘业务员,进军全国市场。为了保证整个流程,必须要控制上游。陈晓棠当机立断,掏出所有积蓄在深圳市罗湖区建了一个生产厂。建厂之后,她身上只剩下两千块钱。朋友问她怎么办。她笑着说:“凉拌。”
资金的多与少,对此时的她来说已经不是问题。这一年来广泛的人脉、拥有的技术、积累的客户,统统都是她的资源。2004年,陈晓棠垄断了深圳市酒店和娱乐场所60%的制服。2005年,依歌公司的销售额达到600多万元。为了不再出现债务问题,陈晓棠又将目光瞄准大众零售市场。2006年6月,她在沈阳试点的两个服装零售店正式开业。同时,在深圳,依歌公司作为“亚洲小姐选拔赛”的服装赞助商正大出风头。
1996到2006,忽尔十年。陈晓棠从北京漂到深圳,从女孩成长为女人。当采访结束,她驾车狂奔在滨河大道上,转头调皮地对记者说:“其实我还挺佩服自己的。”——此时此刻,这个漂亮女人生动得就像一朵怒放的花。(文·图/记者 彭靖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