同城竞争利大还是弊大

　　记者：同城竞争现象在国内算一个不大不小的经济现象。同城竞争中有成功的，比如我们发表过的伊利与蒙牛等８家企业。但也不乏失败的，最后搞到两败俱伤的也大有人在。您怎样看待同城竞争现象？同城竞争对于企业而言是好事还是坏事？

　　艾丰：同城竞争是“企业生态”的一个部分，所谓“企业生态”，就是企业间的关系、企业与政府与消费者的关系。同城竞争无疑是企业间关系的一部分，而且是当中的大企业与大企业的竞争关系。在我看来，同城竞争利大于弊。

　　首先，同城竞争让企业更有动力。竞争是发展的最大动力，而同城竞争是近距离的，在眼皮子底下的竞争与挑战，因此是最直接的动力。竞争的动力有些时候是很神奇的。举一个例子，当年的引滦入津工程，打隧道派了两支队伍从两头打，这种竞争策略的结果是使工期大大缩短。

　　记者：同城竞争的直接动力可以理解为“土壤相同”。如果是异地的同行企业，发展不平衡企业还能找到借口。都在一地的同行，大家环境相同、政策相同、地域文化相同，有差距就只能是企业自己的毛病了，所以企业家感受到的压力也就更大。

　　艾丰：是的，这其实也是一个参照系问题。因为大家许多条件都一样，因此互为参照就更合理、更没话说。而同城竞争的更大好处还在于“相互辉映”。一个地方出现两家甚至多家在某一领域很突出的企业，看起来是强化了彼此的竞争，其实它所形成的产业集群效应的正面作用更大。举一个例子，你开一家建材店，如果周围全是卖服装的，固然没人和你竞争，但是靠你一家单打独斗绝对做不大甚至做不下去。相反，你把建材店开到建材一条街上，固然同行竞争加剧了，但是形成的“气候”对每家企业都有利。

　　记者：这种相互辉映可以称为“辉映效应”，“辉映效应”能聚集人气。而现代商业人气最重要，我们自己买东西也是这样，要买电脑，首先想到的是中关村。这其实也就是产业集群效应。

　　艾丰：此外，同城竞争更利于企业间避免同一竞争。在我看来，中国企业在发展道路上的最大问题之一是“同一竞争有余而特色竞争不足”，即每个企业都想着去替代别人，而不在自己的不可替代性上下功夫。同城竞争如果处理得好，可以有助于解决这个问题。因为，同城有很多便利因素使大家更容易坐下来协商。

　　比如温州的康奈和红蜻蜓，这两家很有规模的皮鞋企业就很好地避免了同一竞争。我到温州，红蜻蜓的老总请我吃饭，我试探性地问能否叫上康奈老总一起。结果大家不仅一起吃了，而且谈得很好。后来才知道，人家不仅原来就是朋友，而且在各自发展上也互相避开，选择了“错位”发展，康奈主攻男鞋，而红蜻蜓主攻女鞋，因此人家这样的同城同行就不是冤家。

　　商场就是商场

　　记者：错位发展是理想化的，但是现实中能达到此理想境界很难。比如海尔和海信，一家冰箱有优势，一家彩电有优势，但是很难在他们中划一道红线。相反，大家互相渗透到对方的优势领域去发展就很难避免。因此，毋庸讳言，对于多数同城竞争企业，关系紧张甚至大打出手是主流。我们在采访中也深刻体会到这一点，有的企业听说写同城竞争，哪怕你定调是正面的竞争促双方共同发展，也拒绝接受采访。有的企业虽然勉强接受采访，但回避竞争，只是各谈各的。您怎么看待这一问题？

　　艾丰：同城竞争搞到老死不相往来甚至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地步，最关键的是观念出了问题，是没有理解竞争的真谛。商场不是战场，战场是要消灭敌人的，而商场不是。一家企业再强，也不能包打天下。如果把商场看成战场，把竞争对手看成敌人，大家就看不到身边这个同行企业的“辉映效应”，就必欲置对方于死地而后快，竞争就“血腥”了。

　　记者：的确，我曾经在一篇报道中提出，商场非战场，而应该是赛场。因为只有赛场是追求你强我更强，你快我更快的，从而形成竞争中促发展的良性局面。

　　艾丰：但是，商场如赛场也不全对，商场就是商场。因为赛场上的衡量标准是单一的，要么比谁最快，要么就比谁最高，而且冠军就一个。商场则不同，任何一项单一指标都不能全面衡量一个企业的优劣。比如，世界“五百强”，衡量的是企业的销售收入，而“品牌五百强”评价的是企业品牌价值。你说这两个“五百强”怎么比？此外，赛场上一定要分高下，而商场有很多时候不仅难分高下，而且双赢局面经常出现。更重要的是，赛场上竞争是绝对的，对手间不可能有真正意义上的合作。而商场中也讲竞争，但绝对不排斥合作。成熟的市场经济是合作中有竞争，竞争中有合作，因此是竞合关系。

　　记者：可以这样理解：竞争是市场经济的必要条件，但不是充分条件，市场经济的主流是竞争，但一定是包括合作的，这应该是商场与赛场的最本质区别。您这样一讲我们理解了，一些被采访的企业很不喜欢排名也有其不喜欢的道理。因为任何排名都只能说明企业的某一方面。

　　艾丰：回到你说的问题，为什么一些同城竞争企业会变得像仇人似的？就是在他们的观念里还是把商场当成赛场甚至战场，因此看不到商场的另外一面——合作。而且更可悲的是，即便看到合作的，绝大多数企业往往也只能和国外竞争者合作，把和国外竞争对手的合作看成荣耀，而不齿于和自己人合作。中国企业自己的不合作令人痛心。

　　企业家要有点气度

　　记者：您说的这个现象非常值得注意，我们采访中发现，几乎所有优秀企业与国外企业都有合作，如建立联合实验室、组建合资公司、共同开发新产品，甚至在渠道上都能展开合作。但是本土大企业之间的合作几乎为零。

　　艾丰：同城竞争到仇人相见的另外一个原因是企业家的气度问题。我们一些优秀的企业家不客气地讲，锐气有余而气度却欠了一点点。一位著名企业家曾对我说“要做就做第一”，我劝他改两个字，“要做就做一流”。因为你那个目标很难实现，而且太排他。要知道，任何一个企业不能包打天下。你做的再好也不可能达到事事比人家好。因此，对对手的成功即使做不到高兴也至少不要生气。

　　记者：气度是一个人的性格、文化决定的，也是修养问题。我在多年的采访过程中接触了不少优秀企业家，能做到您说的那样正确对待同行取得成就的，真正是凤毛麟角。

　　艾丰：气度不纯粹是个性和修养问题，其核心是企业家的社会责任。对于企业家，个人荣誉感、企业荣誉感很重要，否则绝对成不了好的企业家，但是仅有这两点不够，真正一流的企业家还必须具有社会责任感。只有具备了社会责任感，企业家才会真正为别人取得的成就欣慰。一花开放不是春，只有中国的企业都发展好了，对国家对社会才最有利，这样想心胸也就宽了。

　　一句话，企业家不要总想包打天下，而要包容天下。可惜，我们总想包打天下的企业家不少，而能包容的少之又少！